— ETE-77 —

【ADTR】机械心 Act 1

在位于翻倒巷的博金-博克古董商铺隐秘的隔间,先是一种齿轮运转时咔嗒咔嗒的响声,和墙上挂钟的步调如出一辙。随后,响声的频率越来越高,而表盘上生锈的指针逼近整点——午后两点,一只红色的机械布谷鸟像屁股被点燃了的一枚炮弹,从两扇小门里莽撞冲出,咕咕鸣叫。与此同时,挂钟开始进行漫长的整点报时。

汤姆·里德尔从惊悸中坐起,不敌胸口伴随着阵阵疼痛的憋闷感,又倒回了沙发,呼吸急促而不稳。他伸出手摸索一阵,抓住茶几上的一枚钥匙,撩开被枕得皱巴巴的外衣,哆哆嗦嗦往胸口小房子一样的布谷鸟钟上插,插了几次才将钥匙没入小孔。顺时针旋转两次,上弦,再拔出。

他看到煤气灶上烧着一壶水。博金先生捧着一盒茶叶刚走进来就停住脚步,显然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而汤姆此时已经规规矩矩端坐到沙发上,正在一丝不苟地扣着外衣的衣扣,一直扣到衣领那儿。

“我很好,先生。”他在店主流露出虚情假意的关怀之前抢着说道,“只不过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不甚愉快的梦而已。”

汤姆站起来,把钥匙塞进口袋,又以一个得体的皮笑肉不笑敷衍过去博金先生对他发出的共进下午茶的邀请。他那无懈可击又冷冰冰的礼仪在开始第一份工作后给他省去了不少麻烦。一直走到店外,汤姆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因为缺氧而沉重不已的脑袋逐渐变得轻巧,思路也明快起来——然而现实依然令他倍感恼火。

他无比憎恶现在的自己。外面飘着零星小雪,还没积起来便成了一滩一滩的小水洼。汤姆从脚边的一处小水洼瞥见自己的倒影:瘦高、苍白、严肃。如果不是胸口时不时传来的齿轮运转的奇异响声,他或许可以和背后那堵屹立不倒的石墙一样,充满威严与尊严,而不是像摆在玻璃橱窗里的俄罗斯套娃,脆弱而可悲的易碎品。

没错,问题出在他的心脏上。第一次因为杀人而导致的灵魂分裂的痛苦,对于汤姆来说并非像常人描述的那么不堪忍受。奇迹般地,他像个战士一样挺过来了,除去不堪负荷的心脏差点四分五裂的事实。但凡当时在超乎寻常的痛苦中他没有随意和那名路过小汉格顿的爱尔兰女巫搭话,他也不会这三年以来不得不焦头烂额地维护着那令他羞耻不已的秘密。

“亲爱的,你就像一只被好奇心逼疯的小猫,在死神肩上跳舞。”女巫说。

汤姆蜷缩在肮脏的树洞里,痉挛着,备受灵魂撕裂的煎熬。他半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而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发出任何别的声音。

“我听见了,你在诅咒人类那颗脆弱的心脏。而我也不可能提供比那更坚固的东西。但是我有办法稍微减轻一些你的烦恼。”

因为发不出声音,汤姆试图比口型拒绝。可是女巫已经把手放在了他那颗几乎快要爆裂的心脏上。

“即使你的灵魂正在经历如同末日一般的动荡,可是你的心灵依旧静如止水。看来你丝毫不认为自己会因为灵魂上的痛苦而死去。所以只要改变构造,你的心脏会变成独立于灵魂的伟大武器。”

结果,女巫为他制造了一颗机械心。十四世纪爱尔兰宫廷老掉牙式的设计。当然,他没有让她活过那天傍晚。女巫临死前告诉他,只有“爱”足以将他的机械心彻底毁灭;不论他的灵魂如何颠沛流离,他都将拥有一片永恒纯净的心灵。因此,他不可以爱上任何人。

“假如那一天来临,齿轮会失控暴走,指针会穿透你的骨头,你的肉体会像这颗机械心一样灰飞烟灭。”

汤姆在后来写给他的教授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书信中将他的遭遇描述成一个天衣无缝的童话故事。因为他知道保守秘密的最有效方式从来不是任何形式上的“隐藏”,而是把它变成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掩人耳目且聊以慰藉。从邓布利多的回信中判断,对方果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

由于思考地太投入,面前一家小酒馆的橱窗已经被他呼出的鼻息氤氲了一小片。酒馆的老板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邀请他进去坐坐,汤姆和他打过招呼,就随他进去在靠窗的位置落座。这基本上成了他工作之余的一个习惯:午睡之后就到这家小酒馆打发时间,核对一些账目,做做关于黑魔法的研究笔记,以及给邓布利多教授写回信。

抽烟的习惯就是在这里染上的。好比机器运转时需要机油,汤姆很快意识到烟草味和他的机械心脏非常适配,有助于刺激他思考,并且用不着担心患上心脏方面的疾病。可是抽烟也不尽是愉悦的;没有人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否也抽烟,他肯定那个社会阶级的麻瓜会抽雪茄,所以他只从伦敦的书报亭买最便宜的香烟,然而却还是不禁会在抽烟的时候鄙夷他的麻瓜父亲。

人群的窃窃私语逐渐浸入了汤姆的思考。他捕捉到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两个人名,它们几乎霸占了近期流行在小酒馆里的所有热门话题——事实上,他已经好几个星期不见邓布利多,却陆陆续续收到他从爱尔兰、柏林、梵蒂冈等地方寄来宛如写给相隔异地的恋人的明信片。

汤姆对此嗤之以鼻,坚信自己可不会像那些傻乎乎情窦初开的青少年一样被老男人的甜言蜜语哄骗。甚至反过来开始在意格林德沃的事业是否进展得不如预期,否则邓布利多怎么可能还会有给他的学生寄明信片这样的闲情逸致。

当然,他没有把诸如此类的挖苦和嘲讽写进回信。汤姆十分擅长摒除一切可能流露出他个人情绪的表达方式。他的回信向来中规中矩,无外乎一个学生对于他所敬畏的教授一些学术上的求索,和对一些冗长且重复的日常进行公式性提及。

种种一切优等生的表面工作,说到底其实是为了掩饰一个令汤姆·里德尔难以启齿又困惑不已的事实: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他的教授。

起初,他以为是刚刚毕业而无法适应社会以至于对在学校德高望重的教授所产生的一种天然的亲近。然而在一场漫长的毕业旅行结束之后,那种可怕的思念竟然有增无减,于是才开始让汤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并非造成了意志上的动摇,而是对于他的那颗机械心来说,无疑成了与日俱增的大麻烦。

羽毛笔的墨水逐渐渗透了粗糙的羊皮纸,使得先前写下的一行公式模糊不清。汤姆发觉自己这一下午走神的次数多得有点恼人。他索性挥手叫来老板又续上一杯火焰威士忌,喝了一口酒,酒精和烟草味相辅相成,润滑着齿轮的转动,令他发闷的胸腔这才舒服了一些。

紧接着,汤姆一抬头,目光随意扫向窗外。透过先前被鼻息氤氲的那一小块玻璃,他看到在隔着一条马路的翻倒巷的十字巷口,伫立着一名头戴宝蓝色毛毡高礼帽,身着白金星月图案长袍,拥有一头惹眼红发和络腮胡的中年男人。

细雪已经在邓布利多肩头积起薄薄的一层。显然,对方已经在纷纷扬扬的小雪中站了有一段时间。在接触到他目光的同时,邓布利多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而随性的微笑。

机械布谷鸟从汤姆胸前的时钟两扇窄门中弹出,完全走了调一般咕咕报时;一两枚卡了壳的齿轮再也转不动,冒失地蹦离表盘,落进他手边的酒杯里,沉了底。

“该死……”他把布谷鸟仓皇按回钟表,低声咒骂了一句。

评论(1)
热度(131)
  1.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